2022-02-16 05:50:06 来源: 腾讯网
文 |庄珈人
编辑 | 露冷
出品 | 贵圈·腾讯新闻立春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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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濛今年38岁,退役8年,参加的上一届奥运会还是在2010年。她两年前卸任了国家短道速滑队教练组组长一职。她不能说流利的英文,身世背景不能提供谈资,也没有那种可以换化为偶像的外形。她站在2022年冬奥会赛场外,和谷爱凌、羽生结弦等运动员一起,成为北京冬奥会最耀眼的明星。
有人称她为北京冬奥会“吉祥三宝”,最早出圈的金句“我的眼睛就是尺”,正是由她在直播间喊出。她的解说风格如此鲜明,咆哮、拍案、直言不讳、激情指点,也在最需要最专业判断的时刻,作出准确详尽的说明。
每届奥运会都会诞生自己的明星。每个明星都能创造自己的时代。一个已经退役的运动员,依靠个人魅力,获得观众如此广泛的喜爱,这并不多见。谷爱凌和羽生结弦的传奇正当时,“濛时代”已过去将近十年,但这一点都不妨碍这位运动员,保持着快乐、甚至“满身顽性”,和观众保持着情绪的共振。
王濛在2月5日第一场解说就引起了关注。“德云社在逃相声演员”,这是人们对这位前顶尖运动员的第一印象。随后,随着赛程竞争越来越激烈,她提供的情绪价值和专业价值,也就越来越不止于好笑了。
短道速滑男子5000米接力半决赛的这个晚上,她“嗔怪”观众:“别总想着决赛的时候再看,万一预赛就被淘汰了呢?备战了这么久的奥运会,你都不看人家一眼。”这大概是网友最受用的一次“被谴责”。
女子速滑出现颓势,她很生气:“干啥!上去就是一顿蹽!管他是谁呢!”中国队员在接力比赛中意外跌倒,人们的惊讶很快变成了沮丧,而王濛双手环抱胸前,用亲身经历给所有人打气:“不用担心,踢刀会有判罚。裁判现在把规则找出来好好地去看一下。”等到官方判罚结果真的公布出来,王濛兴奋得锤桌:“我说什么!”她啪啪地拍着桌面:“我就问,我这教练是白当的吗!”和前几次一样,旁边的黄健翔只能颇为“弱势”地感叹:“有你这句话大家就踏实了。”
中国传统的体育赛事解说提倡情绪稳定、简明扼要、叙评得当。黄健翔本是其中异数,但这次遇到“野路子”的王濛,也被衬得“平平无奇”。她能唠、敢说,在直播间一激动,就不管不顾地离席大喊:“消停的,啊呀呀呀!”“这么脆弱吗?刮股风就倒了?”她对韩国队大开“内涵技”,也不失幽默地调侃“土耳其大哥”屡屡抢跑。她有时候像严师:“自己踹九圈,整那些胶着的没用”,有时候又像个“老母亲”:“大靖儿啊,滑起来,把胶着留给别人。”
普通人未必能听明白她说的每一句,但那些大幅度的肢体动作、高起伏的声音语调,就是让观众觉得痛快、开心、亲切。
固然与她一口东北话生动、喜感有关,更因为她为人直爽,少有顾及。她不擅长背诵台本,念那些深情的、宏大的句子时,每个字都透着僵硬和别扭。唠嗑才是她的拿手戏。她在比赛间隙回忆如何用脏话和韩国队赛场外互呛;慷慨把队服脱下来送给德国运动员,又嫌弃对方运动服难看;她吐槽某个国家奥运村里只有麦当劳,杜蕾斯倒是处处见,一脸正经地揣测:某某某“回去箱子里塞满了吧”……都是不太有机会听到的、运动员另外的侧面。
她看起来很跩,但并不跋扈。各种综艺能看出她的高配合度——无论是在江苏卫视打扮成旋涡鸣人,还是在黑龙江台披上粗制滥造的龙袍。即便时至今日,她不想一而再地回忆职业生涯中的阴影,也会笑着对记者娓娓解释,不是我不想说,我只是不想靠这些博取大家的同情和注意。
她足够自信,当然也源自顶尖的技术实力,充分接受自己,比如她会纠正别人——我的身材不是胖,而是“壮”。
如今也有新样式的体育明星,比如海淀榜样谷爱凌。王濛显然不是精英体系下培养出的运动冠军。她没有中西教育背景,也不像羽生结弦,“把使命当做宿命”。
她的成功经历、运动生涯都中国本土式的。像过去很多运动员一样,来自偏僻的小城镇,被体校发现、选拔,在艰苦的集体生活和训练里,锻炼出卓绝的意志。他们把“为国争光”刻在血液中,在有限的职业生命里,克服伤痛,创造巅峰或失败,终归于沉寂。
王濛也走过这样的轨迹。她的家乡是黑龙江省七台河市。这个常住人口60多万的地级市,远在“大公鸡”的嘴尖上,在奥运会冰雪项目注意力扫过前,它的特产只有煤。很多年后,媒体跟随着王濛回家乡,她轻快地回忆:父母起初对职业运动陌生,是启蒙教练拎着酒上门喝上一顿,才把她带去了体校。她幼年滑冰摔得满脸是血,拿袖子蹭蹭接着练,血迹冻住了,还以为是一道一道的鼻涕。她少时睡在体校宿舍,得用两只手丈量出精准的距离,才能不从上铺掉下去。
通常她的教练们说起这位徒弟,很难不带着笑。比如曾任中国短道速滑队主教练的李琰,认为王濛要是去踢女足,也能进国家队。她有顶尖运动员特有的聪慧,每块肌肉都带着运动的直觉。她是中国短道速滑队里最爱琢磨器械的运动员,通常其他队员每天磨刀十来分钟,王濛要花上一个小时和她的冰刀独处:磨,校准,琢磨数据。曾经有队员也想“整器材”,不得其法,向她求教“器材怎么整的,怪不得你滑得这么快呢”。她爱速滑,力求甚解。赛场内,她要搞清楚比赛规则,没有翻译,也要抓住国际滑联技术代表,一帧一帧地看视频,请教两个小时。赛场外,她想弄明白为什么荷兰人滑冰那么在行,就沿着人家境内的一条条河流去“搞调研”。
这位中国短道速滑界的天才,巅峰时期出现在2006-2010年。那些年,王濛出征比赛,拿回来的奖牌、金牌有时多得用袋装。但她绝非一个金牌机器。除了滑冰,王濛喜欢足球、乒乓球、羽毛球、台球等一切球类运动,还能赛车,跑马拉松、玩电竞。早年在队里的联谊会上,她模仿洛桑学艺,让队友印象深刻。她唱歌不错,相声说得好到让人刮目相看——后来她的耳机里,干脆放自己的相声段子。
当然,她的身上有刺头的部分。尤其在满是严格的规章、背负沉甸甸任务的体育世界,她的个人意志有时与大环境冲撞得厉害。她的反应可以归纳为——那我走。她大概是极少数,对镜头说出“我要回地方队训练,因为国家队训练不适合我”的悍将。不过这个故事以任性开端,也有很性情的结尾——在一场胜利之后,王濛滑向场边,对着主教练磕了一个头,师徒冰释前嫌。
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王濛夺得女子短道速滑500米冠军,与恩师李琰紧紧相拥
再后来,王濛退役了,她后来的故事也渐渐少人关注。要不是这次解说意外走红,人们可能根本不会知道,在职业生涯结束后,王濛也在为人生余下的几十年,继续摸索一条并不那么顺理成章的路。
短视频兴起后,她成立了一家MCN公司,打定主意要给退役运动员找一条路:“让社会重新去接纳他。为什么(运动员)要直播要带货?不然他怎么生活?他也需要生活,需要产出价值。”这家公司没有社招或是校招,只面向退役下来的运动员。有人适合台前,就培养做主播;有人适合幕后,那就学习做摄像、做中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