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1-18 06:35:48 来源: 腾讯网
作者:雅婷
(资料图)
看完《小妖怪的夏天》后,《中国奇谭》刚上线时的豆瓣9.8分就显得很好理解了。具体原因也直观体现在首集播出中的高赞评论里,“小孩子看故事,老孩子照镜子”。能和小妖怪故事里“小时候想当大英雄,长大后只是小社畜”内核共鸣的群体,与有意识在豆瓣上为作品打分并表达感受的人,可能是重合度较高的同一拨人,即我们这一代“老孩子”。
作为一种能表达共有心情的代称,“老孩子”的说法似乎很准确。
粗放的回忆里,它或许也是指80、90后中的多数人,我们的童年还没有互联网出现后便捷多样的选择途径,曾(最大程度)共享过国产动画由国内体制单位主导的二维时代,那些有着鲜明线条和色彩的角色,偶尔也是孤单童年里我们能靠想象力结交的朋友。
可感的现实中,被笼统称为独生子女一代和千禧一代的这一代人,如今也常在工作和社会中体会着“小妖怪”般的失落,创新和提高效率的想法湮没于安全不出错为上的“一言堂”,乐观点的小妖怪尝试逃跑,悲观的小妖怪则是和动画里麻木的表情如出一辙。
而出于求学/考研/考公时间的被迫拉长,再辅以房价、就业和婚嫁问题的难以预测。“老孩子”也是在说,虽然年龄是在不断增长,但始终有很多人尚未建构起稳定的社会身份并承担责任,更不用说去过童年时幻想里大人的体面生活。过节回家时,小妖怪们一边用善意的谎言宽慰“猪妈”的担忧和付出,一边被《中国奇谭》的故事所召唤出的情感和记忆所安慰。
作为国产动画,《中国奇谭》的叙事和风格的确能因其超常发挥被人瞩目,作为当下心灵史的一角,这部剧集之所以能搅起的深深共鸣,更是因为它作为系列剧集,还勾画出了老孩子们在今天的处境或困境。从这个角度来说,老孩子们都知道,这是属于当下中国的动画,也是属于老孩子们的动画。
视觉风格上“老孩子”特征是最显著的。沿着弹幕里“童年阴影”和“小学语文课本”的提醒出发,即便绘制技术有所更新,但我们依旧能通过《中国奇谭》,穿越到连环画本、杂志书刊、少儿频道、漫画单行本甚至是课本插图支配头脑小剧场的二维时代回忆里。
《鹅鹅鹅》对《天书奇谭》狐狸精三人组的直白致敬,是看过后者的人能立马直呼童年阴影程度。其他细微处的熟悉,或许还在于小妖怪流泪的样子好像也有漫画《阿衰》的表情,《林林》的人物动态节奏有点《阿凡提》的影子,《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画面里细枝末节的认真排布,的确也能让人想起(不得不)常看常新的课本配图。
当然,上述相似,除了《鹅鹅鹅》的导演已在相关采访中解释过自己的创作初衷,其他的类比实际上也不能说是创作者的有意致敬。可作为观众的我们,一旦能从个人生命经验找出这种熟悉,《中国奇谭》在流畅的叙事和画面风格外,它就也召唤出了曾带给我们安全感的阅读场景。
在这样的阅读场景里,我们收获了和小孩子时期不同的阅读视角。我们所读的故事不像《天书奇谭》那样有警世意义,也不像《九色鹿》那样沉浸其中后还学到了诚信的价值。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中国奇谭》被“老孩子”们接纳的直接原因。
以目前已上线的四集故事为例,在叙事性强的情节里,几乎感受到时光流逝的主题。这种“时光流逝”并不等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成长”,总是能通向“更好的自己”活着前途更加明朗的未来,“成长”并不总是伴随着收获、成就和让人兴奋的新鲜感受,这是老孩子阶段常有的切身体会。
小妖怪故事里时间流逝带走的东西,既体现在它被老妖怪磨平锐气的过程里,也体现在妖怪妈妈回首它曾作为全家人希望的过去里。林林的故事里,长大让她失去了母亲,她懂得了站在界限之外,却失去了幼时的真诚和天真。《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带走的东西更宏大,但也被直接写到了标题里。《鹅鹅鹅》虽然没有给出明确回答,但它创作过程和观影过程本身也有回看童年经验的“成长”视角。
正是在这样的阅读场景和视角里,作为老孩子的我们,终于获得了如今国内文娱作品里珍稀体验——我们是以这样一种正式、具体和诚实的方式,回顾感受和拥抱了我们常感到难于言说的代际体验。
《中国奇谭》老少咸宜的一面,固然是关于神话的、欲望的、童年的以及人性的这样抽象却看似面面俱到的主题概括。《中国奇谭》属于老孩子的一面,被放置在了更细化的主题里。考虑到《中国奇谭》故事具有的开放性和主题观众阐释的繁多,我们在这里仅简要回顾一下大家认同度较高的“老孩子”共性。
《小妖怪的夏天》也可视作我们对个人英雄主义的认清和幻灭;《鹅鹅鹅》这个对《鹅笼书生》的改写故事,因为主角的参与其中,有不少解读认为这是和人的欲望相关的故事;《林林》刚上线时,不少观众认为这是在探讨环保和人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其导演解释这个故事是关于“身份认同”的主题;《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则用“死亡”的主题和思考,描述了中国乡镇城市化现代化过程里,与之同步消散的奇幻色彩和诗意。
这样的解读既出自创作者主动或被动的表述,更多也来自不同社交媒体的自发讨论。很大程度上,上述感受似乎能勾勒出正在远去的时代背影,也和“老孩子们”的生命成长体验同构,我们在时代变化的大概位置是——
生于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体制发展热潮中,成长(很多人甚至是受惠)于全球化合作态势良好的背景下,见证城市以奇迹般的速度拔起后,在金融、疫情甚至是战争等突发变故里,慢慢学会接受上升途径已经收窄的现实。小时候的我们也会梦想过成为宇航员那样的“民族英雄”,长大后的我们面对日益夸张的考研考公录用比,在《中国奇谭》里感受“原来小时候大人说的话也不全真”是普遍现象。
但《中国奇谭》的出现和被看见,实则也并不只通向适应时代变化中的悲观情绪里,甚至有点振奋人心。
在国产动画越来越多的这些年,舆论场上就始终充斥着国漫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崛起”的讨论。其引申出的真意也有,“国漫”什么时候才能如曾真切影响过我们审美和成长经验的日漫和欧美动画那样,重新夺回国内消费市场的重心,然后作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被世界瞩目,接着去进一步抢占世界市场的份额。在这样的话语体系里,我们越来越在乎什么是“中国元素”,也曾出现过令人关注或差强人意的“答卷”。
如果说《中国奇谭》是近几年最大范围被公认的“好”作品,国漫里的国也可以不只是回到传统故事里排他性的抢夺定义“中国元素”,也不必为了刻意彰显某种技术能力,炮制甚至篡改披着科幻外皮的尴尬故事。《中国奇谭》里的中国因此动人,它不属于僵化的传统,也不来自等待技术国力发展的未来,它直指现在,从认真诚实书写个人最真切的生命经验开始。
而对《中国奇谭》内外的老孩子来说,出于类似感受的消极色彩,出于感受产生的时间之近尚未形成定论,出于可能有个我们尚未理解的“正确答案”等原因。《中国奇谭》的被看见也是老孩子难于言说成长经验的被看见。
在那样的故事里,我们的情感、困惑和质疑,不再是受迎合世界变化之风来摇曳的工具。在独生子女时代和全球化发展的积极话语里,我们是被包装成坐享其成受益者的一代。但童年逝去,在小妖怪麻木的表情和林林警惕伤害的眼神里,老孩子们知道我们的心灵承受了多少时代的变化。
借用《中国奇谭》总导演介绍剧集主创时向《北京日报》提到的想法,“这些三四十岁的创作者,正处在表达欲旺盛的阶段,缺少的只是一个机会”。我们也希望青年人失业率居高不下的这个寒冬终将会过去,类似的机会能更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