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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与回家,成为刻在几代台湾导演DNA里的电影母题

2022-03-11 20:50:30 来源: 桃叨叨

作者/杜瓦

Netflix上线了一部华语片《美国女孩》,已经挂在豆瓣口碑榜好几天了。导演是新导演,但差点挤掉了钟孟宏的金马奖,从去年开始影迷就翘首以盼。

白开水一般的100分钟,盛纳了死亡、自由、孤独的终极命题,华人家庭的浪漫与痛苦都凝结其中。

“美国女孩”和她破碎的美国梦

电影的名字叫《美国女孩》,指的是12岁的梁芳仪,妈妈患了乳腺癌,带她和妹妹从美国回台湾新店。

在机场妈妈莉莉嘱咐她,回去记得跟爸爸讲中文,但下一秒她转头用英文问什么时候才能回美国。

回到新店之后一切都不如意,家里的老房子阴暗潮湿,满是霉斑留下的痕迹,电脑永远连不上网,睡觉得和妹妹挤一张床。

自由的边界缩小,身先士卒的是梁芳仪的头发,她留起了女校要求的妹妹头。

阮凤仪之前导演过一部短片叫《姐姐》,故事发生在电影开始的五年前,里面也有剪掉头发的情节,当时有男同学问,头发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什么女孩子会为了头发闹成这样?”

阮凤仪告诉他,“是的,剪掉头发就像毁容一下”。比毁容更糟糕的是,除了美丽,梁芳仪同时也失去了掌控自己身体的自由和权利。

下课钟声响起的时候梁芳仪还自然地起身准备走,接着被老师勒令坐下。从美国的特优生变成52分的倒数第一名,老师打手心的时候下意识往后躲。

拖堂是常态,体罚也很常见,梁芳仪还有追求自由的惯性留在身体里,其他同学早已被驯化。

所以她不爱台湾,即使眼看着妈妈生病做化疗,她心里想的仍然是好想回美国。

美国有什么呢?电影没有花哪怕一分钟去讲她在美国的生活,夏令营,好朋友,马术营叫splash的小马,都只在她无尽的怀念里。

艺术家对凝视远方的生活有过很多描写,齐秦叫它外面的世界,伍迪艾伦说它是黄金时代,在梁芳仪这里,是美国梦。

同学嘲笑她是美国女孩,但这个称呼并不会真的伤害到她,说不定她还引以为傲,认为这是自己唯一还特别的地方,能将自己与其他同学区别开来。

有一次梁芳仪和妈妈吵架,莉莉气急败坏地说我把送去美国是想让你更好,梁芳仪在摔门之前恶狠狠地回嘴:Better is different。

初看《美国女孩》很难不苛责梁芳仪,也会下意识地想她为什么不能懂事一点。她不是合格的好学生,贴心的女儿或者关爱妹妹的姐姐。

但转念一想,她只有12岁,这个年龄实在绝佳,再小一点可能还没有这么多自我意识。比如妹妹更像是彻头彻尾的美国人,她连中文都不怎么能说,但是她没有回美国的执念,她的烦恼只是爸爸不知道自己不吃番茄酱。

年龄再大一点又会成熟理智许多,不会一头扎进美国梦的漩涡里。12岁,正是一片混沌之时,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叛逆与反抗因子作祟。

母亲是她最直接的反抗对象,吵得最凶的时候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互相指责对方“你心里只有你自己。”

很神奇的是,在阮凤仪的表达中,莉莉和梁芳仪就算剑拔弩张,也不是真的站在对立面。上一秒钟两个人气的脸红脖子粗,下一秒也可以笑盈盈地去吃冰淇淋。

家人不就是这样,回想一下青春期的争吵,每一次都是愤怒到极点,每一次那些怨怼与委屈又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是魔力。

但有一些时刻却是必须站在一起的,梁芳仪因为成绩倒数被孤立排挤,莉莉在家长会站起来质问其他家长,成绩不好就是坏小孩吗?如果我女儿因为成绩好,才配拥有朋友的话,我宁愿她没有这种朋友。

莉莉真的很漂亮,在电影里作为化疗的癌症病人也有种憔悴的美丽。她起身为女儿辩护的时刻,仿佛能看见她的少女时代,大概也和梁芳仪一样倔强勇敢。

梁芳仪爸爸讲他们年轻时代有句名言,叫来来来台大,去去去美国。梁家不是富裕之家,在新店也要为房子发愁,梁爸爸把景气挂在嘴边,可想而知要在美国生活不易。

而莉莉千辛万苦也要带着两个孩子在美国定居,她又何尝不是另一位美国女孩呢?甚至她的中文名字听起来都像英文的Lily。

但有一些事情注定是无解的。确诊癌症之后,莉莉在心里叹息又回到原点了,可以想象她费了多少心力才在美国落脚,但是说失去就失去了。

梁爸爸寄希望于大陆,想去大陆做生意改善景气,梁芳仪爱着美国,希望回去过上理想人生。而现实是四口之家都困在这栋小小的房子里,差也不算差,好也不算好,进退两难。

北岛讲“如今我们在深夜饮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碎的声音”,很像是这部电影的注脚,如果再想起《美国女孩》,我会想到“哗啦”碎了一地的梦。

从李安到阮凤仪,未抵达的家

阮凤仪不是唯一在讲家庭的台湾导演。这几乎是台湾电影的传统,过去有大师杨德昌、李安,现在变成钟孟宏、许承杰、陈哲艺等等。

这几年台湾电影的复苏离不开这些名字,钟孟宏的《阳光普照》与《瀑布》,许承杰的《孤味》、陈哲艺的《热带雨》成了电影节青睐的对象。

如果说许承杰、陈哲艺是温和的生活派,那钟孟宏的电影都带着意思黑色幽默与荒诞,同时以他为首的荒诞电影宇宙展开,《腿》《大佛普拉斯》《同学麦娜丝》陆续诞生。

而这些电影背后的主创班底,有着相当高的重复率。比如《阳光普照》的编剧是张耀升,他后来拍了《腿》,黄信尧拍了《大佛普拉斯》和《同学麦娜丝》,这几部电影又都是由钟孟宏掌镜。

无论用什么样的形式包裹,他们有相似的主题与核心,就是在讨论普通人的死亡、自由与孤独,没有人获得了真正的成功。

我们在电影里看到各种各样的小人物,有的是主角,也有的是一闪而过的背景板。

《孤味》的主角是七十岁也不愿对儿女放手的林秀英,每一天从菜市场忙忙碌碌开始,餐厅说是交给了女儿,但还是忍不住张罗一切。

钟孟宏在《阳光普照》里写了一个很坏的角色菜头,但在戏外他为菜头辩解,他也有自己的故事,“人生不应该是一条直路,它是兜兜转转的。”

这一点连李安也很羡慕,他说“当片子在某种价位以上的时候,就不允许你做这种细节的铺叙。像电影里面,你花时间跟你关爱的角色、关注的角色一起生活,这是我们电影里面从工业界到观众都渐渐不会再给你的一个奢侈品了。”

资本的热潮褪去之后,创作者反而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权利,有机会讲一些浸泡在生活里的故事。

当我们在讨论台湾电影复苏时,其实是在讨论电影里对人的关爱正在复苏。所以很多观众说,在这些电影中好像看到了九十年代李安电影的风采。

失权的父母,出走的儿女,不一样的是现在的电影面目更模糊。《饮食男女》在开篇画了很长的篇幅写准备了一桌饭菜,女儿们回来之后却意兴阑珊,年轻人有要奔赴的新世界。

差不多三十年后,尽管导演们还是从家庭开始讲人生,但没有人敢给出肯定的答案:年轻人的新世界究竟在哪里?

这种迷茫反应在钟孟宏的故事里变成了荒诞,反应在阮凤仪的故事里变成了失落。好巧不巧,他们的新片《瀑布》和《美国女孩》都是发生在疫情之下,这种迷茫更加无处可藏。

《美国女孩》里有一个一闪而过的片段,妹妹问梁芳仪,美国的生活也不完美,明明你最恨剪折价券了。梁芳仪对美国的幻想是巨大的彩色泡泡,妹妹轻而易举戳破了它。

故事的结尾,妹妹的检查结果出来了,SARS疑虑消除,爸爸妈妈兴高采烈去接她,梁芳仪站在楼上大声打招呼,然后一路小跑去迎接。

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刻,家庭的矛盾与人生的失意都不复存在。我们知道,他们的故事不会结束,但导演给了他们这一刻钟,心意相通,共享喜悦,让爱短暂地赢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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