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03 22:38:18 来源: 娱乐独角兽
原标题:“纸媒”衰落时代的群像样本:《盛装》如何展现“她力量”? |专访编剧雷志龙
作者:阿Po
这两年,国产职场剧似乎慢慢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在电视剧《盛装》的简介里,挂着“都市时尚职场剧”的标签,因为是发生在一本时尚杂志《盛装》公司内部的故事。不得不承认,“时尚”二字作为并不大众化的领域,阻断了不少普通观众对一部剧的原始共情感,但开播之后看见的杂志社内部职场众生相,却结结实实地打中了观众共鸣点。
不管是具体到“北漂不易,社畜叹气”,还是女性遭遇职场性骚扰,又或者大到“当时的纸媒行业就像泰坦尼克号一样即将沉没”的这样一个媒体行业新旧交错的时代展现,都是十分真实出现于大部分人自身和周围的经历与见闻。
比较不同的是,也许近年国产职场剧不断出现优质典型,但正如剧播期被大量讨论的话题#盛装女性联手搞事业#所说,如此大规模以不受年龄、家庭束缚的女性样本展示一种职场生态,《盛装》还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样一个充满女性力量的故事,编剧是一名年轻男性。7年媒体生涯以及话剧电影的编剧经历,让雷志龙认为一切都是顺势而为,当时正好有这样一部电视剧写作的机会放在他面前,正好五元文化认可了他的创意,正好遇到了很尊重剧本的拍摄团队,最后终于有了这么一场完美呈现。
虽然说《盛装》是一部女性群像剧,但始终还有一位主心骨般的灵魂人物,就是出场时还是《盛装》杂志副主编的陈开怡。雷志龙认为她是代表了《盛装》杂志精神气质的人物,也是一种价值观的具象化载体,她不屈不挠、勇往直前、待人友善,做人做事都有自己坚守的原则与底线,某程度上最近乎理想女性的状态,甚至被一些观众认为是故事里的“大女主”。
这样一位“大女主”,在故事开篇时以背影示人,已经足够神秘且迷人,却很难一步到位地站在她身边理解其内心。所以真正的故事开篇,是以一名体育转行时尚媒体的年轻实习生李娜的视角切入,一名对时尚一无所知的小女孩,忽然进入了未知的世界,像是经历一场冒险。
李娜是一个剧播期观众质疑较多的角色,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或许就是将普通观众与看似不接地气的“时尚界”进行连接的桥梁。陈开怡和《盛装》杂志社这样一群,在平凡如李娜的立场看来是一群上位者,所以李娜成为观众代入的媒介,有一个共同进入这个新鲜世界的过程。
从开篇到剧终,故事跨越的时间不过短短半年多,年轻的李娜不可能一步登天,她在这段时间完成了从迷茫实习生到享受其中的时尚编辑的进化,也完成了这个角色在剧中追寻生存意义的核心诉求。虽然这个成长过程,或许没能满足一部分观众对于角色是否可以升级打怪快速登顶的期许,但她依旧是《盛装》杂志社众生相其中一个典型的截面。
在雷志龙看来,与其说陈开怡是“大女主”,不如说《盛装》这本杂志才是最大的主角,它是理想主义的一种具体展现。陈开怡将女性意志以及承担为女性伸张正当权益的精神信念寄托其上;它为李娜提供了成长的重要平台;曾经把工作当做生存工具的蔡菲,因为在《盛装》遇到了肖红雪,从而想要变得强大到可以保护自己以及所爱之人;赵昕在这里坚守过理想,但她为生活所迫,必须亲手抛弃过去的理想并接纳新时代,这里是她人生的转换器。
每一个人通过不同的角度打量《盛装》,体现出不同的价值观,这是群像戏的意义,也是《盛装》的意义。
“我不认为项庭锋是一名反派人物。”
雷志龙在各种时间各种平台都在为项庭锋“平反”,他理解观众将其视为反派,是因为项庭锋在这部剧里体现了负向的价值观,因为对乔治用了阴谋,按照逻辑推演,他应该受到惩罚,而在以各种女性角色为主体的剧中,他的确承载了与之对立的功能,所以他不能很快认输,他要顽固地不断反抗再反抗,这样才能使得一个长篇故事在不停翻番中运转下去,这是戏剧写作的基本套路决定的。
编剧的逻辑是要给每个人物增加情感、情节、压力、负担、目标、变化以丰富他们的血肉,项庭锋亦是如此,所以雷志龙强调,他不是一个用来膈应人的坏人。为了完成项庭锋的人物逻辑,雷志龙为他增加了一些情节,人物的变化原因,人物的行为底线,人物的闪光点……
“他的闪光点就是和肖红雪的爱情。他爱肖红雪,但是因为《盛装》总部一个公司内部高层不能恋爱的规定而一直被压抑,他对成功有渴望,也对未来有迷茫和不安全感,他认为自己还不够强大,没有掌握真正的话语权,才导致自己不能堂堂正正和肖红雪结婚,迎接幸福的爱情。”
在不断丰富血肉之后,项庭锋的矛盾、拧巴和复杂变得都能被看清和感受到,以至于项庭锋这个人物退场时与肖红雪的含泪告别,是让观众真实理解这个“可恨之人”的“可怜之处”。
同样,雷启泰也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变了,不再是那个能在院子里看见飞碟的男生了,因为剧情需要全方位将陈开怡推到“绝境”,让观众明白哪怕是优秀如陈开怡,依旧需要在一段错误的关系里承受来自不理智的男性抛来的羞辱与恐吓。这件事雷志龙纠结了很久,最终放弃讨好一部分观众而坚守自己要表达的东西。
“我还写过一稿是雷启泰家暴了陈开怡,导致陈开怡将他告上法院,但我自己都受不了,觉得太过分了,如果是雷启泰的话,到不了那个程度的,所以又往回收了收。”
在表述的过程中,雷志龙的慨叹里可以听见心痛的声音,他为雷启泰写过一段台词用来表达对陈开怡的爱,将两个人的关系形容为闹钟和电池,雷启泰就是支撑着陈开怡向前走的电池,希望陈开怡能快乐一些,直到自己被耗干,再也不知道能为陈开怡做些什么了。
有很多场戏的对白,雷志龙写到自己嚎啕大哭,这就其中的一场。《盛装》的剧本写作套路是欲扬先抑,如果要扬陈开怡肖红雪这个群体,那就会抑项庭锋雷启泰鲁斌斌这些人,男性角色们在戏剧中牺牲了好感度,将女性角色衬得更亮。
“我们在抨击职场不平现象的时候是在抨击现象本身,而并非男或女的性别。”
《盛装》这部剧承载了很多女性价值观的输出,但雷志龙坦言,他起初并没有很明确的意识去做一些强烈的情绪抒发,只是在剧本写作的同时也进行了自我内心梳理的过程,慢慢地确认了一些想法。
“我小时候是在农村和小县城长大,有很多堂姐、表姐和女同学,我一直记得她们还是少女时,每个人眼睛里闪着光亮的样子,但是过了许多年再见,她们很多都变得灰头土脸,也许是嫁得不太好,也许是遭遇了不好的人生,我看到之后心里都会觉得有点难受。”
无论是光亮还是灰头土脸,都是一种气质上的形容,雷志龙也是后来才理解,当这些女性生活在一个没有出路的语境里,她们慢慢就会因为家庭地位得不到改善、看不清未来的样子而渐渐沉沦,变成了另外一种人。
小时候的雷志龙并不太懂,只是隐隐怀疑世界是否就是如此,女性就是会重复这样的结果。直到他在《嘉人》杂志社工作的半年,越来越多地见识了不同的优秀女性,女作家、女企业家、女艺术家……他才明白女生原来可以活得如此多彩斑斓。
曾经更多写作电影与话剧的雷志龙直言,花三年时间创作出来的故事当然不是为了“炫耀”时尚圈的光鲜体面,真正的意义是希望通过电视台这一种相对来说触达人群更下沉的载体,让更或许是县城与农村、或许还不会在网络上参与讨论的女性观众,看到一个她们从未想象过的丰富多彩的世界,一种不以婆家为唯一真理、不用以自己换取彩礼来成全弟弟婚姻的人生。
可以像李娜这样,即便出身在重男轻女、被压抑的家庭,即便一开始什么都不懂,但只要肯努力、不放弃,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生活,这才是故事的初心。
“绝大多数编剧喜欢的故事,没机会拍出来才是正常的事,拍出来的才是意外。”
《盛装》是雷志龙初次电视剧剧本的写作,2016年底与五元文化结缘合作,在表达了自己想说的故事后得到认可,2017年初着手开始撰写大纲,近万字时因为调性偏差推翻重写,往后的大纲小传和分集便一路畅顺,直到2020年初剧本定稿,开机拍摄。
提及剧本写了三年,雷志龙自己也笑了,在内容不被多次推翻的情况下,这当然不是一次快速写作,但作为项目储备量充足、随时都有新剧推进的成熟公司,五元文化对雷志龙的信任与自由度也给予了创作者极大的安全感和创作空间。
“我以前也经常在网上看到编剧的剧本经常被大量修改的传闻,所以当时多少有些忐忑。”但幸运的是,五百导演和每一位演员都非常尊重剧本,还原了里面的场景与台词,宋佳甚至将需要法语讲述的台词,请专门的朋友翻译成法语后在开拍前就背熟了,袁咏仪则会在片场随时确认台词普通话说法的意思,以确认在粤语和普通话的转换之间没有信息缺漏。
之于内容本来说,以雷志龙的经验看来,话剧更依赖对白,即使舞台有限,即使只有一名演员,也可以为观众提供无穷大的想象力;电影则更强调画面的节奏与变化,强调结构的精准与视觉,哪怕可以不用那么多台词;而电视剧则需要搭建更大的篇幅,利用人物的轮转让故事变得复杂,并且在一个长篇幅中利用每一集内部的节奏、单集与单集之间的节奏完成整体的起承转合,是在大结构里套许多小结构的叙事。
只是剧本开始于五年前,一个主流观众仍然热衷于人物关系之间强冲突的时代,所以剧本在控制节奏用了艺术加工增强冲突的方式创作。如今剧播期追剧的雷志龙更多地会去选择有效弹幕与评论,去了解当下观众对电视剧的需求。
“他们会在肖红雪救蔡菲的戏里讨论酒瓶砸头是不是真的会碎,会在顾明山和柳子琪对话时讨论顾明山的大宅院值多少钱……现在观众可以选择的娱乐方式实在太多了,如果前几集、甚至第一集按不住观众,他们就会弃剧,所以我感觉以后的剧本里要更专注想要表达的东西,不轻易让观众有机会开小差。”
事实上,跨越了五年创作的故事,可以在今天与大众舆论接轨并获得认可,已经是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或许真正好的表达就是会在极速的信息与审美迭代中,保持永不退流行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