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4 12:02:54 来源: 四季豆同娱乐
在遭遇了一连串的意外离世消息的春天里,看到又一则讣告,仍然是心惊肉跳、痛彻心扉,海派女导演黄蜀芹在壬寅年的谷雨交节时遽然远去。公共的城市虽然还沉于静寂,自然季候里的细雨和鸟鸣却持续发出低声而坚韧的纪念。
黄蜀芹
一
2017年,郑大圣导演的作品《村戏》上映,从花生田里的榨油故事探索属于一个民族记忆的共时态历史。故事原著来自正定作家贾大山,一生作品不多,却部部根植于人民生活深处,笔下生出万千模样的“梦庄生态”。在现代化都市生活中成长起来的南方导演郑大圣异常准确地表现出大银幕上的北国农田,所倚助的艺术工具之一就是传统戏曲舞台艺术的视觉化变形,用富有表征意义的醒目意象对历史加以创意十足的反思和表达。
两代导演,黄蜀芹与儿子郑大圣
就在人们为新作品的创作力而赞叹鼓掌的时候,一条弹跳在家族史与作品序列之间的活力延长线吸引了更多的目光。难道不是吗?1987年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推出的影片《人·鬼·情》,正是中国电影进入影像语言现代化之后的性别意识觉醒之作,更是被文化研究学者戴锦华教授誉为“第一”和“唯一”的双一之作。黄蜀芹是《人·鬼·情》的导演,也是导演郑大圣的母亲。随着延长线再往前追望,还可以看到上海孤岛时期苦干剧团的剧作家、导演黄佐临,以及他身边团结着的黄宗江、石挥等,当然还有他曾经雪中送炭帮助过的钱钟书、杨绛等学者文人。
黄蜀芹、孙雄飞拜访钱钟书、杨绛夫妇
所以,真正的艺术作品不是孤立成篇的,它的背后运行着真实而丰富的人间故事,结构起一个彼此照慰而情生、情长的世界。好的作品不仅非常幸运地从父母长辈那里继承到深厚的精神遗产,还更加慷慨地开放向后生晚辈,并附带上加倍的砥砺与希望。
电视连续剧《围城》海报
1991年电视连续剧《围城》在正式开播前,样片先在复旦大学文科楼试映,场面之火爆已经成为一骑绝尘的传奇。无论是观者们在放映中全情投入的凝神状态,还是一集故事暂告段落后余情袅袅的火热讨论,都构成了一个时代的文化侧面:向真、求美,毫无造作并坦诚地追寻理想,在有品味、有难度的创作实践中展现本土影视创作的高峰。
黄蜀芹坐着轮椅执导《围城》拍摄
更出乎人们意料的是,黄蜀芹导演在全剧放映后受邀来到了复旦校园,她想毫无距离地直接听到年轻观众们的真实反馈。于是,曾经接待过罗纳德·里根演讲莎士比亚剧作的3108教室迎来了导演黄蜀芹和她的历史题材电视剧。上世纪90年代的年轻人们表现出围绕剧里剧外的全方位关心,特别是对于真实民族历史中的文人风骨更是击节盛赞。以至于整场访谈大大超过预定时长,让当时刚刚度过知天命之年的导演重新燃起创作的热情,在后续时间里克服了更大的困难与压力,完成了争议之作《画魂》。
黄蜀芹在法国拍摄《画魂》
二
演艺环境的变化和青年人的口味一样难以捉摸,或许只有逐渐老去是每一位创作者必然面对的共同命运。从1994年到2004年,导演黄蜀芹在又一个为期十年的创作期里完成了从《孽债》到《啼笑因缘》的剧作和电影等。前者在沪上弄堂再次掀起了如同《渴望》放映一般的全民观看热潮,那一幕的热烈成为徐峥导演的记忆,在他为“我和我的家乡”系列所拍摄的短片中有吉光片羽的镜像重现。
黄蜀芹在《孽债》拍摄现场
令人唏嘘的是,渐行渐老的生物规律从来不因为艺术家的造诣而动摇。就像安东尼·霍普金斯主演的佳片《困在时间里的父亲》那样,黄蜀芹导演也渐渐地认不出身边那些热爱着她的人。
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学习时的黄蜀芹
新世纪之后,沪上的电影活动中开始鲜见黄导的身影,然而围绕她的问候却一点没减少。在黄导自身并不知情的时候,大家往往在会议的、工作的间隙交换对于她近况的了解与关心,知道有哪位亲人、友人、同事刚做过探望,知道她得到很好的照顾就齐刷刷地额首称庆。直到有一次会上,另一位文艺工作者唐老师说她才从黄导那里出来,黄导花了“交关辰光”才认得出来眼前来人是谁。而在道别的时候,黄导又一连声地在问:小唐,万一有一天,我认不出你了哪能办?
幼年黄蜀芹(左)、黄海芹和父亲黄佐临
是啊,怎么办?当一位杰出的女性创作者完成了一生的征程,却被浓雾挡住记忆的时候,还有什么能够像她帮助承受历史的民众们抒写切身感受那样,反过来也帮她重回清朗的日常?那是《围城》中苏文纨、方鸿渐从海外回归孤岛的春日矛盾时刻:“那年春天,时候特别好。这春所鼓动得人心像婴孩出齿时的牙龈肉,受到一种生机透芽的痛痒。”也是《孽债》里的知青后代安永辉,从西双版纳来沪寻亲时的少年视角:“嗨,这才是真正的上海呢!好多好多高高低低的楼房,好多好多烟囱,在太阳光下,好看极了。”
《孽债》剧照
这座最早在中国实现工业化迭代的城市天际线在黄导的镜头中确实是好看极了,在她掌镜完成的一部又一部现象级国民连续剧中,观众们快活地感受着趣味盎然的清朗日常。而且,出身于艺术世家并将真实的人民性作为基本信仰的勤劳创作者,黄导对于人物角色的理解也始终坚持着个性的锐度和具体到每一位个体的温度。演员有老幼而角色无大小,每个形象都在影像叙事中充分地展现出独特生动的面目和无可替代的价值存在。就像她在选角时一以贯之的原则:全盘演员的选择要做到几十年不后悔。
黄蜀芹导演的扪心自问不后悔,为当代的影视制作锚定了一座碑刻。她不用担心认不出络绎不绝的纪念者,因为纪念者的眼中长久留存着真诚艺术的真实痕迹。
文|俊蕾NNHR
编辑|史祎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