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2-08 18:47:21 来源: 影吹斯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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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今年戛纳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击败汤唯(《分手的决心》)、玛丽昂·歌迪亚(《姐弟》)等大热选手,夺下最佳女演员奖的女性题材罪案片《圣蛛》,释出了资源,随即成为电影大V们热议的对象。
影片由伊朗裔丹麦籍导演阿里·阿巴西执导,改编自2000年发生在伊朗宗教圣城马什哈德的真实案件,在那里,出现了一个神秘连环杀手,他以净化城市、清洗街头罪恶为名,连续残害了16名妓女,被称为“蜘蛛杀手”。
【资料图】
影片女主角、新晋戛纳影后扎拉·阿米尔·阿布拉希米饰演了一名心怀正义的伊朗女记者,她假扮妓女、深入虎穴、揪出了凶手,但在法律审判来临前,却发现整个社会开始奉“蜘蛛杀手”为英雄,这使得她追寻正义的机会变得渺茫……
结合题材和时局,这部聚焦连环谋杀案的影片可谓罕见又应景。
《圣蛛》所描述的恶性社会案件无疑突破了伊朗当局的电影审查底线。
导演起初计划在伊朗拍摄,也做好了被当局删减的准备,但删减版剧本送审一年却没等来官方的任何回应。自知已被伊朗官方软性拒绝,这部由欧洲四国(丹麦、德国、瑞典、法国)联合制作的“伊朗凶杀故事”,遂在约旦开始了拍摄。
而且,影片主打犯罪暴力和凶险解谜的类型化属性,与外国观众印象中文艺、抒情化的“伊朗风格”背道而驰。
它无关大师阿巴斯式的乡土诗意和影像哲理(《生生长流》《特写》),也不是法哈蒂以小见大、抽丝破茧的社会派透析(《一次别离》《推销员》),更没有马基德镜头里催人泪下的弱者温情(儿童题材如《小鞋子》《天堂的颜色》)。“伊朗电影有太多隐喻,比如风中的花瓣,但我认为电影是一记耳光”,表明了导演不跟从,且试图突破的态度。
影片开场就是妓女大尺度但“怪异”的裸露镜头(头上包着黑头巾却露着上身),凶手买春的性场面过后就是无遮掩的谋杀......暴力、色情、凶残联合贫穷、毒品、罪孽在这座“圣城”横行,伊朗无序又绝望的底层世界就这样暴露在银幕上,观者很难不产生文化印象和视觉上的震惊。
即便此类“肮脏”的连环凶杀案,放到变态杀手成堆的西方电影里并算不上什么。
影片携带的“震惊”和“突破”与伊朗的社会文化语境紧密关联,它的“应景”也无比恰巧地呼应了伊朗国内当前焦灼、激烈的妇女抗议运动。
今年9月,伊朗一名年轻女子因头巾(hijab)“戴得太松”,涉嫌违反头巾法被当地道德警察(特有警种,主要任务为监督民众执行本国的着装规范,该规范要求女性戴头巾遮住头发并穿宽松的衣服)拘留,并疑似遭到暴力审讯而意外死亡。
她的死亡成为伊朗爆发全国性示威、抗议的导火索。从伊朗妇女集体焚烧头巾,到世界杯上伊朗队不唱国歌,再到“取消道德警察”的假新闻风波,伊朗女性的生存处境也成为国际关注的焦点。
以“女性”、“暴力”、“反抗”为关键词的《圣蛛》,正中舆情、社运的红心。在片中扮演追凶女记者的扎拉·阿米尔·阿布拉希米,也用真实的身世经历,为角色和影片增添了一抹浓重的反抗色彩,可谓人戏呼应——
16年前,因前男友外泄隐私视频,她从伊朗当红的女明星,跌落成污点艺人。身为受害者,她却要承受来自家族和公众的双重谴责,并面临鞭刑与牢狱之灾。为了拒绝这种不公正待遇,她出走本土、流亡法国,并在欧洲继续拍摄讨论女性处境的影片,最终凭借《圣蛛》荣膺戛纳影后。
戛纳得奖后,这部“政治无比正确”的影片也毫无疑问地被选为丹麦明年的“冲奥片”,不少业内人士甚至都预言它将无条件直通到“最佳国际影片”的最终决选环节。尽管伊朗文化部曾公开发公文谴责,有的极端组织一度对主创发出死亡追杀令。
但“罕见、应景与大义凛然”,并不代表这就是一部无可置疑的神级佳作。
实际上,自戛纳亮相以来,影片就落入了两极化的口碑争议。“社会价值大过艺术价值”,戛纳授奖的政治声援意义大过主创们的艺术成就,更是不少观众心照不宣的共识。
网友评价
光是戛纳评审团授予的最佳女主角奖,就存在一定争议——
影片并非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大女主戏”,而是男杀手行凶和女记者调查双线并行的对垒斗法。
中后段人物刻画的侧重点,甚至拐到了男杀手身上,而非挺身而出的女记者和女性受害群体,有明显的方向偏差。
这也指出了片子最令人遗憾的缺陷:
有一个深度、噱头两不缺的极佳社会罪案题材,但主创却无法在犯罪类型片的基础上,继续升华出严肃、深刻的社会分析内涵,只能按照最基本的类型要求,呈现一种骇人的邪恶,描绘一种令人恐惧的暴力,速写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体系性不公和文化歧视,实现感官上的刺激,完成常识意义上的“国情普及”。
也难怪“社会价值大过艺术成就了”。
从影片耸动的故事简介,很容易让观众想起一些经典的连环杀手片,比如《七宗罪》,比如《杀人回忆》。
女记者的角色,是该类型的标配,类似私家侦探或惯于自主行事的警察,往往能以最敏锐的双眼和稀缺的耐心与勇气,引导着观众发现真相的人物,在一个摇摇欲坠的世界里,肩负最珍贵的信仰和希望。
到了《圣蛛》,这个角色继续充当眼睛、大脑和良心,引出了一些社会观察内容,比如很多妓女因吸毒、贫穷等系统性的社会弊病落入该行当。宗教传统与现行的父权社会体制联手助长厌女观念。
比如,大街上一位平平无奇的出租车司机会满脸嫌恶地拒载妓女,只因觉得她“脏”。
城内连续出现好几桩妓女谋杀案,早就该启动调查的辖区警察却无动于衷,而是放任“蜘蛛杀手”继续行凶,只因他们觉得“这不重要”。
女记者试图如实报道却被主编叮嘱别提宗教,因为“这是上面的要求”。
好不容易,凶手被捕,受害群体无人在意,凶手却能成为媒体的宠儿,从罪犯变为“宗教明星”。而他本人屠杀女性的行为,也能被宗教教义粉饰,成为“清洁城市”的“壮举”,并收获一大群支持者。
从普通人的观念到舆论引导;从宗教机构的“神隐”、“不可说”,到政府的腐败和失职,在这些典型的细节中,观众可以看见社会系统对底层女性群体(尤其是妓女)的严重歧视和隐形残害。
在此之外,这位女记者也背负着显著的性别意义。
在调查过程中,她屡次遭遇警察骚扰、被路人训斥“戴好头巾”、被宗教领袖辱骂,“从上家报社离职是因为勾引男主编”的无根谣传也在这座宗教圣城里扩散。
被前上司骚扰,举报后反被开除报复;来到新城市刚开始履行本职工作、报道案件,就被扣上一顶“荡妇”帽子……女主人公一路的调查经历,可谓“典型”。在性别意义上,这位有一定经济能力和学识教养的职业女性,其实也和那些妓女一样,经受着共同的侮辱和损害,没有例外。
但可惜但这种既观察社会,也反诸自身的女性视角没有一直贯彻。
对于女记者,一个在真实案件里不存在,为影片所虚构的主要人物,导演似乎兴趣有限、塑造能力也有限,完成了破案的硬功能和女性地位影射的软功能后,就没有多少戏份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有犯罪类型噱头的变态杀手戏码。
影片以极大地专注,无不详细地刻画杀手男多次行凶的过程,以及他看似正常的家庭、社交生活。
导演这么做的想法可以理解,控诉恶魔,首先要了解恶魔是怎么变成恶魔的。通过展示杀手男的“双重生活”,以及他令人发憷的某些行为细节,观众可以看到了他身上的代表性,了解到他是一个参加过圣战的狂热宗教分子,无法重回世俗生活,有性变态心理等等。
但说到底,这些社会、人格层面展示,也都是变态杀手电影里常见的归因总结。占据大篇幅的暴力描绘,仅停留在“尺度惊人”、“看起来比较真实”这些感官层面上,不具备更有穿透力的省思。
而且,男女主大多数时间也都是各自为战,你杀你的、我查我的,不说心灵观念了,就说表面情节,也没有什么碰撞,激发出什么悬念或危机感。单看犯罪类型完成度,其实也不算成功,只能说暴力元素确实夺人眼球。
到了最后一部分,也就是杀手男被捉拿归案,即将迎来审判的段落,影片又一次方向急转弯,从侦探-杀手主导的犯罪片,转向了试图剖析体制、文化的社会剧,开始义正辞严地刻画公众和各大机构的反应。
法律判决来临前,凶手的妻儿依然在谴责妓女肮脏,声称自己的丈夫和父亲无罪,并获得不少民众声援。
舆论环境也维护了这种极端的厌女文化,是性别暴力的温床。
受害者家属则表现出典型的“受害者有罪”心态,认为自己的女儿确实有辱风化,不想把事闹大,只想拿钱消灾。
真正应该站出来回应的宗教和政府,前者选择与这位极端分子割席,后者则完全受利益主导,只希望在大选前,法庭赶快判决平息事态,不要让舆情影响政局。
就这样,影片短暂回归到了国际观众所熟悉的“伊朗现实主义电影”路线,匆匆勾勒了一幅简单、刻板,但又很难说它“错误”的社会结构素描。观众很难获得什么新知或情感震撼,看起来就是不咸不淡、不温不火、不高不低。
虽说罪证确凿的男杀手最终被判处了死刑,女主也在末尾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再度走入人群,完成影片最后的仪式,但观众却很难产生真正的欢欣和“觉醒”。
女主的乐观,就像影片的“乐观”,接近于一种表达上的肤浅和思考上的懒惰,远不如《杀人回忆》里,宋康昊眼神里的仓皇来得复杂和发人深省,但两片的水准差异也不只表现在结局了。
整体来看,《圣蛛》拿奖或许是对主创们苦劳的一种肯定,另一种层面的“水”到渠成。在某种程度上,片子也和伊朗目前的局势如出一辙——制造了一些变化,但远未到达成功。
(文/motion)